风起 （十）
明镜和明楼站在露台上看着升起的太阳和日本国旗，日本人的步伐声似乎远远的就传了过来。明镜披着明楼的大衣，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夕之间遭遇巨变的上海滩。阳光之下渐渐暴露出这个城市全貌，还有军国主义满满的罪恶和丑陋。
“明楼，你说后人会怎么评价我们。”明镜问道。她的语气太平淡，平淡到让人忽略了她是雷厉风行的明家主事，也足以让人分不清刚才她是否真的有过无比失态的情形。
“我只希望可以功过相抵。”明楼说。
可是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日本人野心满满，他们一口咬定了中国这块肥肉，而这一口，不过是他们日本人占领东亚的最开始的一步。中国大陆广袤的领土对他们而言代表的是极大的战略纵深，这是他们日本本土岛国所不能比拟的天然优势，他们兵强马壮，带着的是德国的支持和美国的兵器。他们船坚炮利，而中国此刻不过是还未从清政府的腐朽中回过神来的羸弱病者，何况这个国家其中一个政党的创始人，是狂热的亲日分子。大多数人所认为的拯救，其实不过是在如此这种危急时刻，给某一部分人留的一条后路。
“功过相抵？”明镜目不转睛的看着日本兵踏入大街小巷，她的语气并不如天亮之前那般激动了，“我们这一代人，终究是亡了国啊。”
明楼长叹一口气，递给明镜一杯茶。
“大姐，天气不好，你还是小心身体。”
明镜端了茶杯笼在手里，眼角瞟见阿诚房里推开了窗，阿诚看到两人站在露台上愣了一下，借着缩回了头去。明镜收回目光看着明楼说道：“阿诚……年岁也不小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明楼愣了一下看向明镜，“什么打算？”
“你要耽误他到什么时候？”明镜定定的看着他，“阿诚眼看也是要三十的人了，他总不能只跟着你过活。”
明楼刚要开口，被明镜挥手打断，稍有些烫手的茶杯从明镜瘦削的手里递还给了明楼，明镜抬头看看自己一母同胞的亲生弟弟，她只讲了一句话。
明镜说：“明家要有后。”
明楼手里捏着一盏透白细瓷茶杯站在露台上，热烫的茶水透过茶杯传进他的手心里，又从手心一路滚烫的顺着走上了跳动着的胸膛。
明楼原以为今晚的事她会就此忽略掉风里雨里为国搏命的两个弟弟，但明镜不愧是明家的掌舵人，轻轻巧巧一句话既合情合理又免了诛心之举。明镜不是个傻子，在她花样的年纪时候，她也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人爱或不爱，有时候一个眼神便足够了。
凭明楼的聪明才智也无需多说，这五个字足以让他明白，这除了代表明镜知道了他心里的秘密，还代表了明镜对于这个秘密的态度。
世事已不如人意，何苦难为有情人。
只是同意归同意，明家香火，绝不可断。
明楼捏紧手里的茶杯，看着转身离去的大姐和迎向大姐的明诚。他不能忤逆大姐，但他更舍不得伤了明诚。他要问一问明诚，若他同意那也就罢了，但若他不同意。
明楼下了决定。
若他不同意，自己遂了他就是了。可是无论是自己的秘密还是大姐的要求，他应该怎么开口呢。
明镜下了露台，看着明诚拿着大衣正准备上去。
“大姐，怎么一大早上去了，现在霜寒露重的，对身体不好的。”
明镜伸出手摸了摸明诚的鬓角，“我知道了，你大哥还在上面，你上去吧。”
“是。”
明诚才上去了没几步就被明镜叫住。
“哎阿诚啊，把你大哥的大衣带上去，不然他要着风的。”
阿诚回头笑笑，“拿了衣服了大姐，别担心。我们俩一会儿就下来。”
明镜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上了露台。
两个高挑俊美的男子比肩而立在出升的阳光下，他们迎着旭日，看上去无比光明。明镜低头抹了抹自己的眼角，转身回去房间了。
他们父母去世的时候明楼年纪不大，是明镜把他一手抚养成人，长姐如母，为了明家，明镜抛弃了自己。但是她依然能想得起自己年少的时候和那人并肩走在校园里时的欢欣雀跃。她也同样记得那人看她的眼神，和明楼看向明诚时一模一样的，带着爱意和眷恋的眼神。她几乎忍不住的想要告诉明楼，姐姐同意了。但是明镜知道，不行，她不能说。
为了明家，她什么也不能说。因为明镜这一生最优先的身份，是明家的大女儿，她当年决然放弃那段恋爱的时候她就清楚明白的，她这一生，选择了为明家而活。
所以有自己一个也够了，明镜回头看了看露台上的两人，快步回了房间。有自己为了明家贡献一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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